1、當生存時，還是將遭踐踏，將遭刪刈，直至于死亡而朽腐。但我坦然，欣然。我將大笑，我將歌唱。我自愛我的野草，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。

2、他先前怕孩子們比孩子們見老子還怕，總是低聲下氣的。來可也兩樣了，能說能鬧，我們的大良們也很喜歡和他玩。

3、個人的生命是可寶貴的，但一代的真理更可寶貴，生命犧牲了而真理昭然于天下，這死也是值得的。

4、因為這經驗使我反省，看見自己了：就是我決不是一個振臂一呼應者云集的英雄。

5、有一偉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，美麗，慈祥，遍身有大光輝，然而我知道他是魔鬼。

6、將來現在將來，于現在有意義，才于將來會有意義。

7、日子一久，只落得麻痹了翅子，即使放出籠外，早已不能奮飛。現在總算脫出這牢籠了，我從此要在新的開闊的天空中翱翔，趁我還未忘卻了我的翅子的扇動。

8、當我沉默著的時候，我覺得充實；我將開口，同時感到空虛。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。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，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。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。我對于這朽腐有大歡喜，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。

9、我寄你的信，總要送往郵局，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色郵筒中，我總疑心那里會慢一點。

10、有些人畢生追求的就是有些人與生俱來的。在生命完結的時候，有些人得到了他們畢生追求的東西，有些人卻失去了他們與生俱來的東西。

11、此后如竟沒有炬火：我便是唯一的光。

12、美國人說，時間就是金錢。但我想：時間就是性命。無端的空耗別人的時間，其實是無異于謀財害命的。

13、敵人是不足懼的，最可怕的是自己營壘里的蛀蟲，許多事都敗在他們手里。因此，就有時會使我感到寂寞，我的確常常感到焦煩，但力所能做的，就做，而又常常有“獨站”的悲哀。

14、無窮遠的地方，無數的人，都與我有關。

15、中國人越是懦夫越會欺負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群。

16、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；我就知道，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。

17、我想：希望本是無所謂有，無所謂無的。這正如地上的路；其實地上本沒有路，走的人多了，也便成了路。

18、這世界上原本沒有路，走的人多了，便成了路。

19、我向來的意見，是以為倘有慈母，或是幸福，然若生而失母，卻也并非完全的不幸，他也許倒成為更加勇猛更無掛礙的男兒了。

20、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。我只覺得所住的并非人間。

21、唐朝人早就知道，窮措大想做富貴詩，多用些"金""玉""錦""綺"字面，自以為豪華，而不知適見其寒蠢。真會寫富貴景象的，有道："笙歌歸院落，燈火下樓臺"，全不用那些字。

22、希望是什么？是娼妓。她對誰都蠱惑，將一切都獻給。待你犧牲了極多的寶貝——你的青春，她就拋棄你。

23、阿Q不獨是姓名籍貫有些渺茫，連他先前的“行狀”也很渺茫。

24、時間，就象海綿里的水，只要愿擠，總還是有的。

25、一見短袖子，立刻想到白臂膊，立刻想到全，立刻想到生殖器，立刻想到性交，立刻想到雜交，立刻想到私生子。中國人的想象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。

26、我覺得坦途在前，人又何必為了一些小障礙而不走路呢？

27、只要能培一朵花，就不妨做做會朽的腐草。

28、生命是以時間為單位的，浪費別人的時間等于謀財害命；浪費自己的時間，等于慢性。

29、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。我對于這死亡有大歡喜，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。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。我對于這朽腐有大歡喜，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。

30、大概是愿使這將墜的被蝕而斑斕的顏色，暫得保存，不即與群葉一同飄散罷。

31、同是不滿于現狀，但打破現狀的手段卻不同：一是革新，一是復古。

32、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、折中的，譬如你說，這屋子太暗，說在這里開一個天窗，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。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，他們就會來調和，愿意開天窗了。

33、棗樹，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。先前，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，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，連葉子也落盡了，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，秋后要有春；他也知道落葉的夢，春后還是秋。

34、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間；他屹立著，洞見一切已改和現有的廢墟和荒墳，記得一切深廣和久遠的苦痛，正視一切重疊淤積的凝血，深知一切已死，方生，將生和未生。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戲；他將要起來使人類蘇生，或者使人類滅盡，這些造物主的良民們。

35、本來，生命只有一次，對于誰都是寶貴的，但是，假使他的生命溶化在大眾的里面，假使他天天在為這世界干些什么，那么，他總在生長，雖然衰老病死仍舊是逃避不了，然而他的事業。

36、新年對我來說，就是離死亡又了一年。

37、養成他們有耐勞作的體力，純潔高尚的道德，廣博自由能容納新潮流的精神，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，不被淹沒的力量。

38、他們笑他本非英雄，卻以英雄自命，不識時務，終于贏得顛連困苦。

39、謠言世家的子弟是以謠言殺人，也以謠言被殺的。

40、無論什么事，如果不斷收集材料，積之十年，總可成一學者。

41、那是孤獨的雪，是死掉的雨，是雨的精魂！

42、悲劇就是把美撕碎給人，每個人的人生都不會十全十美。

43、真的猛士，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，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。

44、我知道衰亡民族之所以默聲無息的緣由了，沉默呵！沉默呵！不在沉默中爆發，就在沉默中滅亡！

45、一個人做到只剩了回憶的時候，生涯大概總要算是無聊了吧，但有時竟會連回憶也沒有。

46、強者怯懦，揮刀向更強者，弱者怯懦，卻揮刀向更弱者。

47、對于人生，既憚擾攘，又怕離去；懶于求生，又不樂生。

48、上人生的旅途罷。前途很遠，也很暗。然而不要怕。不怕的人的面前才有路。

49、世事大概差不多，地的繁華和荒僻，人的多少，都沒有多大關系。

50、謊語當然也是一個空虛，然而臨末，至多也不過這樣的沉重。

51、當我幼小的時候，本就愛看快艦激起的浪花，洪爐噴出的烈焰。不但愛看，還想看清。可惜他們都息息變幻，永無定形。雖然凝視又凝視，總不留下怎樣一定的跡象。

52、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實偏偏毒死了偏愛我的果實的人。

53、生命的路是進步的，總是沿著無限的精神三角形的斜面向上走，什么都阻止他不得。

54、人生得一知己足矣，斯世當以同懷視之。

55、造物主，怯弱者，羞慚了，于是伏藏。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變色。

56、一個人的生命是可寶貴的，但是一代的真理更可寶貴，生命犧牲了而真理昭然于天下，這死是值得的。

57、節省時間；也就是使一個人的有限生命，更加有效而也即等于延長了人的生命。

58、扶著叛徒的尸體哭泣的人，才是真脊梁。

59、我的院子里有兩棵樹，一顆是棗樹，另一棵也是棗樹。

60、當我沉默的時候，我感到充實；我將開口，然而又感到空虛。

61、我愿意這樣，朋友——我獨自遠行，不但沒有你，并且再沒有別的影在黑暗里。只有我被黑暗沉沒，那世界全屬于我自己。

62、人類總不會寂寞，因為生命是進步的，是天生的。

63、倘有陌生的聲音叫你的名字，你萬不可答應它。

64、人物的模特兒也一樣，沒有專用過一個人，往往嘴在浙江，臉在北京，衣服在山西，是一個拼湊起來的角色。

65、那里有天才，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工作上的。

66、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，然而她，卻疑惑了——或者不如說希望：希望其有，又希望其無。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惱，一為她起見，不如說有罷。

67、悲劇是將那人生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。

68、假使造物也可以責備，那么，我以為他實在將生命造得太濫，毀得太濫了。

69、生存的小品文，必須是匕首，是投槍，能和讀書一同殺出一條生存的血路來的東西。

70、冰的針刺著我的靈魂，使我永遠苦于麻木的疼痛。生活的路還很多，我也還沒有忘卻翅子的扇動，我想。——我突然想到她的死，然而立刻自責，懺悔了。

71、孩子是要別人教的，毛病是要別人醫的，即使自己是教員或醫生。但做人處事的法子，卻恐怕要自己斟酌，許多人開來的良方，往往不過是廢紙。

72、我們自古以來，就有埋頭苦干的人，有拼命硬干的人，有為民請命的人，有舍身求法的人。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“正史”，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輝，這就是中國的脊梁。

73、于是大小無數的人肉的筵宴，即從有文明以來一直排到現在，人們就在這會場中吃人，被吃，以兇人的愚妄的歡呼，將悲慘的弱者的呼號遮掩，更不消說女人和小兒。

74、譬如勇士，也戰斗，也休息，也飲食，自然也性交。如果只取他末一點，畫起像來，掛在妓院里，尊為性交大師，那當然也不能說是毫無根據的。然而，豈不冤哉？

75、我三十歲不到牙齒就掉光了，滿口義齒。我戒酒，吃魚肝油，以望延長我的生命，倒不盡是為了我的愛人，大半是為了我的敵人，我自己知道，我并不大度。

76、無論她有多大錯，她哭的一霎那，都是我的錯。

77、他太認真；雖然似乎沉靜，然而他激烈。認真會是人的致命傷的么？至少，在那時以至現在，可以是的。一認真，便容易趨于激烈，發揚則送掉自己的命，沉靜著，又嚙碎了自己的心。

78、我愿意只是黑暗，或者消失于你的白天。我愿意只是虛空，決不占你的心地。

79、沒有藝術手段，沒有鋒利的文筆，沒有幽默，沒有圖景，就沒有小品。

80、野草，根本不深，花葉不美，然而吸取露，吸取水，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，各自奪取它的生存。當生存時，還是將遭踐踏，將遭刪刈，直至于死亡而腐朽。

81、即使天才，在生下來的時候的第一聲啼哭，也和常的兒童一樣，決不會就是一首好詩。因為幼稚，當頭加以件戕賊，也可以萎死的。

82、做一件事，無論大小，倘無恒心，是很不好的。而看一切太難，固然能使人無成，但若看得太容易，也能使事情無結果。

83、我以這一從野草在明與暗，生與死，過去與未來之際，獻于友與仇，人與獸，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。

84、我的雜文，所寫的常是一鼻、一嘴、一毛，但結合起來，已幾乎是一形象的全體。

85、有一游魂，化為長蛇，不以嚙人，自嚙其身。

86、我的心分外地寂寞。然而我的心很安：沒有愛憎，沒有哀樂，也沒有顏色和聲音。

87、但我當一包現銀塞在懷中，沉墊墊地覺得安心、喜歡的時候，卻突然起了另一，就是：我們極容易變成奴隸，而且變了之后，還萬分喜歡。

88、沉默呵，沉默呵！不在沉默中爆發，就在沉默中滅亡。

89、我在朦朧中，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，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。我想：希望是本無所謂有，無所謂無的。這正如地上的路；其實地上本沒有路，走的人多了，也便成了路。

90、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，于天上看見深淵，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，于無所希望中得救。

91、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，不生喬木，只生野草，這是我的罪過。

92、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，只是向上走，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。能做事的做事，能發聲的發聲。有一分熱，發一分光，就令螢火一般，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，不必等候炬火。此后如竟沒有炬火：我便是唯一的光。

93、我翻開歷史一查，這歷史沒有年代。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“仁義道德”幾個字，我橫豎睡不著，仔細看了半夜，才從字縫里看出來，滿本上都寫著兩個字“吃人"！

94、成功是把好的東西包裝給人看，而失敗是把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。于是，你便成了最偉大的毀滅的藝術。

95、我心里想著兩個人，一個是他，另一個還是他。

96、時間就象海綿里的水，要擠總是有的。